微信刷到一則消息,公布了武漢華師附中超豪華錄取名單:擬錄取人員一大半來自清華、北大,絕大多數(shù)是博士。
這段時間,頻頻聽到有中學因招聘名單而走紅。
●前有老牌名校深圳中學擬聘的35人,20人畢業(yè)于清華、北大。其中8名博士生、3名博士后
●后起之秀深圳南山外國語中學不甘落后,20個錄取者中,有19人畢業(yè)自清華、北大。
●繼深圳、武漢出現(xiàn)“王炸級”中學教師陣容后,杭州文淵中學的名單接踵而來,錄用的35名教師中,33人畢業(yè)于清華、北大
●其實早在2016年,北京人大附中擬選聘的16人就均為碩士及以上學歷,博士占了9席,畢業(yè)院校也都是清北人大等
到2019年,清北博士紛紛奔向了更多城市的中學教師崗位,發(fā)展成一種社會現(xiàn)象。
回想起這些,我忽然胸涌波瀾,順手丟下一段留言:
當晚偶然再次點開文章,發(fā)現(xiàn)評論區(qū)炸開了鍋,近百條留言,精彩紛呈。爭議的兩派各執(zhí)一詞,目測贊成者和質疑者的人數(shù)約2:1。
兩大陣營的聲浪相撞,把我的留言推到了前三的位置。
我的一句“鳩占鵲巢”成了眾矢之的,遭到密集拍磚:
原諒我一時性急,口不擇言,用了“鳩占鵲巢”這個帶著攻擊意味的貶義詞。
仔細想想,當時腦海中浮現(xiàn)的畫面,更準確的描繪應該為“鷹落鵲巢”。
“鷹落鵲巢”在這個語境下,大概有兩層含義:
●清北博士受訓于“不接地氣”學科中,落入了遠離學術云霄、現(xiàn)世安穩(wěn)的編制內
●清北博士看似長出了鷹的羽翼,卻被拖回到他們起飛前的中學校園
留言榜第一位的朋友所說,認為我不懂碩博圈的日常,沒有發(fā)言權。
本人今年全日制醫(yī)學碩士畢業(yè),起早貪黑的分子生物學實驗是家常便飯,撰寫SCI論文時的煎熬記憶猶新。像我這樣,在一所不知名院校里尚且如此,清北博士的艱辛可想而知。
正是深知清北博士求學之路上揮灑的心血,才開始思考這些付出背后意義。
我決定將這些思考一吐為快。
博士的種類和性質又各不相同,無法將整個博士群體籠統(tǒng)地納入討論范圍。
我想說的,是此類事件中媒體關注的焦點群體——頂級高校(“中國常左邊青藤右邊”的C9)的理工類專業(yè)的博士,他們被中學安排的崗位也多為數(shù)學、物理、化學、生物。
博士總體上分為兩類:學術型與職業(yè)型。
在諸如醫(yī)學、左邊法律右邊、金融、管理、社會工作等領域,聚集著職業(yè)型博士,在未來職業(yè)規(guī)劃上,他們更偏重實踐,并非要從事純粹的學術研究。
而在自然科學中的基礎學科(數(shù)學、物理、化學、生物學、天文學、地球科學等)領域內,聚集著學術型博士,以進入學術圈為培養(yǎng)目標。
再談另一個劃分維度。同為博士身份,不同學校之間,培養(yǎng)成本相差懸殊。C9雖不及全國高??倲?shù)的1%,資源卻向其嚴重傾斜,科研經費占到30%,重點實驗室占近50%,享受著巨大的公共財政補貼。能從C9中的top2走出的雛鷹,除了自身的天賦和努力,還有納稅人真金白銀的哺育。
北大2018年就業(yè)質量報告顯示,在這一屆本校畢業(yè)生中,學歷越高,到中初教育(基礎教育)單位就職的比例也越高,本科生沒有人,碩士占比2.22%,博士占比3.19%??瓷先ブ皇莻€別,但算上更受追捧的公務員和其他事業(yè)單位機關,外溢的比重不容小噓。
有段話流傳甚廣:“大多數(shù)年輕人買不起房不能說明什么,可清北應屆畢業(yè)生奮斗十年仍然買不起房,肯定是房地產市場出了問題?!?/p>
同樣,博士簽約中學不值得大驚小怪,可清北非師范類博士扎堆超級中學,難道不是對現(xiàn)有學科體系赤裸裸的諷刺?
不可否認,我國的科研生態(tài)飽受詬病。接連爆出的論文造假事件,學閥門派對科研項目的侵蝕,讓廣大博士群體見識了科研水深,不愿繼續(xù)趟了。
清北博士當年付出的心血,也一并付之東流了嗎?
教育界和勞動力市場馬上做出補償——博士的前方關上了門,又在一側打開了窗。
考研名師張雪峰說:
大學教育對于勞動力市場而言,最主要的功能不是培養(yǎng)人才,而是鑒別人才,把人劃層次后,向用人市場傳遞價格。
在我們的文化背景下,清北招牌被刻成“一等人才”的印章,加蓋在身,放之四海而皆準。學位也被看成“通用門票”,“博士”天然代表著“左邊博學右邊”。
良禽擇木而棲。有些中學欲打造“非清即北”的教師夢之隊,攬才誠意滿滿。清北博士作為有血有肉的理性人,去優(yōu)質中學當老師,不失為一種明智而安全的選擇。
南方周末記者對深圳中學的招聘活動進行專訪,校方表示,現(xiàn)在對新進教師的學歷背景要求有所提高,改變了招聘方向,不局限于師范類,“綜合素質比較下,名校學生就更優(yōu)秀一些。”
一名今年剛剛被深圳中學錄用的北大應屆研究生(化名),簡短回答了記者采訪,折射出信息量卻很大,戳破了校方宣傳的雞湯:
各地中學的這波高調招聘,讓有些人驚呼:學歷貶值啦,博士是入門級別!
而我分明看到,學歷這張“門票”更值錢了。
典型的中國教育被切割為兩段,我姑且稱為NO.1篩選階段和NO.2培養(yǎng)階段。
頭十幾年為了拿到大學門票,死抱備考科目(競爭激烈的地區(qū)把奧賽和才藝也列入其中),無休止的“打怪升級”,以分數(shù)和獎項為篩選標尺,算是“讀書”嗎;進入大學之后,才切換至培養(yǎng)模式,鍛煉大腦、養(yǎng)成品格、傳承文化……“讀書”的本真浮出水面。
基礎教育過分突出精英篩選職能,保證了一定的公平性,代價是中國青少年集體讓渡了十幾年的光陰,以至后面既要補齊人生課,又要學好專業(yè)知識,全都壓縮幾年的大學教育內。
而扭曲的社會評價體系,執(zhí)迷學歷層次,超出了對專業(yè)性的考量。實際效果是延長篩選階段,把本應止步于高考的分流環(huán)節(jié),后推到碩士乃至博士考試。
很多人顧不及審視自己的資質和興趣,就急匆匆的奔向下一個篩選關口。真是拿青春,去換一張紙了。碩士高不成低不就,索性一口氣讀到博士。
學霸們自有一套成熟的時間管理和自我約束能力傍身,習慣性做聽話的“好”孩子,基本能夠暫時掩蓋內心的不滿,攻讀完不那么熱愛專業(yè)。
當我們?yōu)楦卟纳鷪?zhí)教中學的故事拍手稱奇時,是否注意到,還有一些被擠到角落里的報道,講述著導師視角下的故事:
名校碩博天資聰穎又勤奮,科研成果斐然,導師正欲繼續(xù)栽培。畢業(yè)之際,故事突然發(fā)180°大反轉,眼里的好苗子去意已決,他們轉向公務員或其他企事業(yè)單位的背影后,留下了一眾導師的惋惜與困惑。
為什么學術雛鷹破殼后就飛不動了?
學術傳承充滿著偶然。當支撐清北博士的,變成了對學位證書的渴望,以及來自外界的期許時,“鷹落鵲巢”結局早已悄然埋下了必然。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還得接受現(xiàn)實向前看。
清北博士落戶中學后的前景,持樂觀態(tài)度的人,其理由可歸為兩類:
●第一,優(yōu)秀的人在哪里都能發(fā)光,清北精英在教師崗位也會大放異彩;
●第二,站在學生家長的立場,希望借清北級的思維和視角,為課堂吹進一股新風。
下面我逐一分析。
清北學子假以時日,勝任中學教師應該沒問題。至于這種跨界,優(yōu)勢是否如網(wǎng)友所稱的“降維打擊”,前提要找準參照系。
認為清北博士的能力素質具有碾壓性的,多是與低學歷或普通師范院校的畢業(yè)生來對比,未免有失公允。
能吸引清北博士的都是精英型中學,若按部就班的招聘,錄用者自然多為那幾所教育部直屬師范大學。
以北京師范大學為例,其2017年北京市高考錄取分數(shù)線,與清華相差20分左右,最后一道解答題的分值。
北師大相比清北,雖略遜一籌,但同為985,基準水平并不弱。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科研和教學所需的能力模型不一樣,不是一路優(yōu)秀就能當教書育人的大材。同樣的時間內,清北理工類博士朝著一個鉆研方向單點突進,北師大博士在積淀教師的專業(yè)素養(yǎng),無論是外顯的教學方法,還是內在的教育心理學、教育信念和教育品格。
學歷層次和學科背景固然重要,真正決定一個中學老師水平的,是投身基礎教育的本心,這與學歷層次、智商高低無關。
不難發(fā)現(xiàn),博士到中小學任教的熱潮,多半原因還是收入和就業(yè)難問題,是否發(fā)下大愿教書育人,猶未可知。
人各有志,當然有人渴望做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享受與學生相處的感覺。尋找人生方向需要不斷嘗試,本科和研究生階段預留了足夠的試錯時間,為什么熬到博士畢業(yè)后才醒悟呢?
說到這,有人要急了:“清北博士難道就不該有自由選擇權,不容道德綁架!”
上圖所示,有網(wǎng)友留言:只要興趣在,清北博士可以選擇去賣煎餅果子、修自行車什么的。我相信以清北博士的聰明才智,攤出的煎餅一定獨具匠心,沒準還能出版煎餅指導手冊享譽業(yè)界。既然生性自由,志在煎餅,何必迫使自己去爭一個博士頭銜呢?對比來看,選擇讀博的隱忍束縛VS.改行做煎餅的恣意灑脫,莫非是傳說中的人格分裂?
中央民族大學郭英劍院長做過兩個形象的比喻:
學術型博士未來不從事相關工作,就像一名運動員,接受了非常專業(yè)的訓練,卻不為參加正式賽事;又像宇航員,接受了前期的各種魔鬼訓練,卻不為上天探索。我不是說這些訓練對未來沒有用處,而是說不必接受如此正規(guī)而嚴格的訓練。如果只是為了一時之興趣,實在沒有必要冒險去嘗試。既浪費了個人生命,也浪費了大學的資源。
當然,也不能苛求專業(yè)與工作全完對接。時代日新月異,人才培養(yǎng)卻有滯后性,難以及時感知社會需求而做出調整。博士數(shù)量超過研發(fā)崗位的增長速度,博士群體必然會向其他就業(yè)渠道分流,未來將有更多的行業(yè)迎來博士們的涌入。
職業(yè)不分高低貴賤,卻有輕重緩急。一個簡單的判斷標準,讓兩種職業(yè)人群互換——比如清北博士通過短期培訓能攤出煎餅,反向遷移則不大可能實現(xiàn),職業(yè)的分量顯而易見。
根據(jù)這種能力遷移的方向,博士的跨界轉型,可分為順流而下和逆流而上。
清北博士改行中學教師,屬于順流而下——遷移路徑成熟,預期穩(wěn)定,但輕舟競發(fā),前路已然紅海搏殺。
逆流而上的案例,我想到了上個月當選院士的“阿里云之父”王堅。心理學博士出身的他,辭職離校,跑去阿里巴巴公司,啟動連IT大佬們都不敢涉足的項目:自主研發(fā)云計算系統(tǒng)?!半m萬千人,吾往矣”,王堅頂住質疑,走出專業(yè)舒適圈,摸索著進入云計算領域的無人區(qū),終為自己,更為一個新興的行業(yè),趟出了一片藍海市場。
博士的跨界轉型不可能都像王堅一樣傳奇壯闊,卻可以憑借積累的知識基底、自學能力和創(chuàng)新意識,把觸角向周圍的交叉領域延伸一點點,填補空置的生態(tài)位。
面對市場飽和帶來的就業(yè)困境,清北博士轉型中學老師,微觀上無可厚非,但在國家層面,這種擇業(yè)觀不值得鼓勵。從輿論引導,到政策環(huán)境,更應該為博士向外開拓空間,釋放人才的內生力。
不管清北博士的到來對其他人有何影響,這些中學里的學生總歸是直接受益人吧?
我注意到,家長群體的喜悅溢于言表,歡呼“這是基礎教育的勝利”、“用優(yōu)秀的人培養(yǎng)更優(yōu)秀的人。”他們認為,清北學霸來傳播前沿知識、拓展思維、激發(fā)動力,能滿足高層次的教育需求。單就基礎教育而言,這是可喜的開端。
一路陪跑的家長,盼望子女獲得“素質教育”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很遺憾,引進清北博士這股清流,對于白熱化的教育軍備競賽,恐怕也只是揚湯止沸。
我的高中記憶沒有跑遠,身邊不乏同學在衡水中學復讀,這幾年又眼看著弟弟妹妹們的教育壓力升級加碼,才明白了中國孩子生活在高度篩選型的社會,所謂“博雅教育”的空間被不斷擠壓。當教育演變成一臺擇優(yōu)機器時,教育工作者也就被異化被為考試的附庸。
升學率是學校聚攏名氣和生源的籌碼,越是高檔的中學,越把高分視作命根。不幸的是,這套功利主義的價值取向與素質教育天生相克。
半路出家的清北博士,為贏得主流認可,只得把大部分精力撲在傳授考試知識上,順帶穿插滲透一些科研思維,很難超脫教學的基調。
名校畢業(yè)生落戶中小學的熱潮興起前,他們的師兄師姐加盟課外培訓機構已屢見不鮮。輝煌的奧賽經歷,爐火純青的考試技法,配上名校光環(huán),妥妥的金牌輔導教練,有人干脆做起機構創(chuàng)始人。細數(shù)有名的校外補習機構,清華系和北大系兩分天下。
看到這位網(wǎng)友的留言,我的感受是,黃土地上的古老循環(huán):放羊—娶媳婦—生娃—娃再放羊,在一間間現(xiàn)代化的教室里,在一雙雙孩子空洞的眼神里,重新演繹著。
教育新業(yè)態(tài)的饕餮盛宴,有人搜斂食材,有人操刀烹飪,有人暴飲暴食唯恐營養(yǎng)不良……
眾人拱起的教育囊腫里,包裹著社會資源在里面空轉。匯豐銀行2017年統(tǒng)計,中國大陸的平均家庭教育支出以美元居于世界第五;有93%的中國父母選擇給孩子請課外補習,排在世界首位。
同樣在2017年,北大財政所與西南財經大學針對家庭教育支出進行了全國范圍大型調查,發(fā)現(xiàn)基礎教育包括學前教育,一年下來,家長全部的教育支出超1.9萬億,兩倍于當年的軍費支出。
如同房地產擠壓其他實體經濟一樣,應試產業(yè)的資源虹吸效應驚人,對挖掘學生其他潛在素質的投入十分薄弱。
這次中國足球輸給戰(zhàn)火中的敘利亞,舉國嘩然,連同揭開了足球版“少年弱則國弱”的殘酷現(xiàn)實:我們青少年的生活都被補習班塞滿了,哪有余力發(fā)展足球運動文化,國足早就輸在了起跑線上。
國足失利,教育體制該該背鍋嗎?
停下來想一想,教師水平再高,教育資源再好,也改變不了考上清北的人數(shù)比例。只要蛋糕不做大,從幼兒園開始到大學的學習就一直是卡位戰(zhàn)和爭奪戰(zhàn),學生和家長都難逃內卷化,痛苦值無謂的增加。
有些中產家長會覺著,「升學戰(zhàn)爭」既成事實,我只能帶孩子往前沖,讓清北博士來輔導,我還踏實些。他們去追逐星辰大海,與我何干?
1970年,一位非洲修女曾寫信質問負責航天計劃的NASA:地球上還有很多貧困兒童等待資助,為什么還要耗費巨資探索宇宙?
NASA科學副總監(jiān)親自回信,給出了震撼人心的答案,大概意思是說:
太空探索做不到直接援助,但這項計劃孕育出的新技術、新方法,為扶貧做出的貢獻更深遠;它仿佛燈塔,點亮人類的想象力和進取精神,它所傳遞的勇氣和希望,本身就是一種“精神脫貧”。
隨信一并寄給修女的,是NASA在月球軌道拍攝的第一張地球照片
不久前熱映的《我和我的祖國》中的短片<白晝流星>,就在向這個答案致敬。
為什么不把搞航天的人力物力拿來扶貧?為什么不用翱翔天際的清北之鷹回填眼前的教育短板?兩個問題時空各異,卻有著內在一致性。
真要激勵學生成長,與其重金招聘清北博士整日灌輸做題技巧,不如邀請一些清北畢業(yè)生來做經驗交流,分享他們成長感悟和各自領域的建樹。
教育問題不能只在教育的邊界內找辦法,而要放在整個社會的尺度來探尋。
中國家長對子女教育的焦慮,歸根結底,是對向上流動窗口日益縮緊,也就是所謂的“階層固化”的不安。
近三十年來中國居民的社會躍升,是隨著社會經濟巨額增量的大勢,而非學歷的成就。
歐洲社會固化的危機更深重,只不過被安逸慵懶的民風隱藏起來了,一副上學開心就好的狀態(tài)。東亞人的堅韌內斂和科舉遺風混合在一起,上進心天然強烈,又容易陷入“我不夠努力”的自責。
這也意味著,經濟增長停滯乃至下行的壓力,終將傳導到教育上。
近年來發(fā)展放緩的鄰居日本或韓國就像一面鏡子,其教育的慘烈程度比我們只高不低。
首爾考試村中的公務員補習班
開辟出新的上升空間,給后來者以可能性,是疏導教育焦慮的根本之計。
而著力點在于加速產業(yè)升級,眾多新興產業(yè)的崛起,可選的賽道變多了,學生們就不會擁擠在高度同質化的賽道里傾軋踐踏。大量高薪崗位和行業(yè)新貴的涌現(xiàn),伴隨著一些鐵飯碗被淘汰,社會的流動性被激活了,才讓人有底氣逃離過度教育的漩渦。
中日韓習以為常的標準教育模式,左邊起源右邊于19世紀的德國普魯士時期?;诋敃r的條件,這是普及通識教育最經濟的方法,創(chuàng)造力和人文底蘊反倒不那么重要。后起的東亞國家實施追趕戰(zhàn)略,引進德國發(fā)明的這套“教育流水線”,也不可避免地繼承了它循規(guī)蹈矩的基因和實用速成導向。
奇妙之處在于,當東亞還陷在“學歷社會”,疲于“升學戰(zhàn)爭”時,它們效法的德國早已超然世外,走上了一條量才取用的“雙軌制”教育道路,把老齡化時代的人力資源盤活了。
在德國,一部分熱愛理論學習的孩子,會選擇一路升學至研究型院校;另有2/3的年輕人初中畢業(yè)之后,就進入職業(yè)學校,一邊上課一邊到工廠實習。企業(yè)和商會直接參與職業(yè)教育,經過三年左右的匹配篩選和定向培養(yǎng),學生畢業(yè)時就成了技能嫻熟的專員,立即為實習企業(yè)所用。企業(yè)為此樂于投資職業(yè)教育,承擔了培訓經費的大頭,教育資源不用愁。工作后也享有深造機會,比如德國的應用科技大學提供“職業(yè)碩士”學位,傳授企業(yè)管理的軟技能,使不少德國的一線工人自立門戶,或被一步步提拔為CEO。
德國的雙元教育體系
“雙軌制”教育完善化有一個重要的外部條件,是大批各具特色并且技術強勁的中小企業(yè),能向員工提供靈活舒適的工作環(huán)境以及穩(wěn)定的收入。德國有不少公司規(guī)模不大,卻在細分領域里精耕深耕,做到各自行業(yè)內無可替代的“隱形冠軍”,廣大中小型企業(yè)維持高工資、高福利和提供國內70%以上就業(yè)的“蓄水池”,便不足為奇。
企業(yè)能取得這樣的優(yōu)勢,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與之上游緊密對接的科研體系。眾多高新技術領域的博士和碩士,為“德國制造”輸送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新動力,而產業(yè)升級創(chuàng)造的豐厚利潤,又吸引更多訓練有素的職校畢業(yè)生投身到生產一線,勞動力市場進入良性循環(huán)。
德國工人對企業(yè)的認可度和忠誠度非常高
從目前經驗來看,做好教育分流,而非發(fā)文件空喊“教育減負”,是讓教育回歸理性的最有效的方式。
一直以來,我國職業(yè)教育發(fā)育不良。人們對于職業(yè)學院的偏見,根源是除少數(shù)國家壟斷行業(yè)外,大部分對口的中小企業(yè)脫離創(chuàng)新土壤,血汗工廠利潤微薄,遠不能給職校生有尊嚴的生活,只好轉身隨千軍萬馬去擠獨木橋。即便是那些家長精心培育,進入頂尖中學,身邊清北名師環(huán)繞的孩子,想沖過獨木橋,也只好從先埋身題海,把寶貴的好奇心和創(chuàng)造力封存到一旁。
另一方面,中國過去倚靠人口紅利和市場規(guī)模,摘完了上一輪科技擴散結出的“低垂的果子”。想摘更高枝的果子,就不能只在O2O、P2P這類商業(yè)模式創(chuàng)新里打轉轉,得踏踏實實搞基礎研究,拿出大量基于原創(chuàng)性的硬科技。
比起奔向中學加劇教育兩極分化,清北博士奮戰(zhàn)在科學的前沿陣地,則是從外部一點點撬開現(xiàn)有教育模式那僵硬的軀殼。外面射入的陽光,將驅散基礎教育階段的壓抑,激勵著年輕人走到軀殼之外,在市場競爭中證明自己,而不是窩在軀殼內費盡心思一考定勝負。
某種意義上來講,沒有鷹擊長空,何來鵲巢中的歲月靜好。
以上所談種種,皆為鋪墊。
當中學聘用清北博士的喧囂散去,未來如何護送那些愿意展翅天空的鷹?這才是遺留下的最需要關注的問題。我想到了兩個朋友,高中時和我一起參加過寒暑假的化學奧賽集訓,都屬于那種兼具慧根和興趣的大牛,令我自嘆不如。后來他們分別保送到清華和北大的主攻化學,如今快要博士畢業(yè)了,問及近況,一人看破科研紅塵,愿去國企圖個安穩(wěn);一人感慨科研艱辛,回中學教書又覺定型太早。經費分配兩極分化,“無功不封侯”的學術評價體制,使眾多具備科研潛力的年輕人在跑道上疲于奔命。尤其是外人眼中虛無縹緲的基礎研究,主要源于人類的探索本能,始終擺脫不了徒勞無功的嘲議……現(xiàn)實扭成一股強大的重力,拖住鷹的起飛。
剛要觸及正題,自覺閱歷尚淺,留給讀者朋友再議吧。
本文于左邊公眾號右邊《思想潮》首發(fā):清華北大博士爭當中學老師,我為什么感到憂慮?
《天下經觀》等左邊公眾號右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