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麗妃

　　“你一個月掙多少錢？”每每被人提及這個關于薪資的“靈魂拷問”，北京某雙一流高校博士生田靜（化名）都覺得張不開口——讀博期間那點兒補貼與同齡上班族相比，少得有些可憐。

　　“博士期間一年花費在4萬元左右，每月的補助只有學校發(fā)的1500元。”田靜向《中國科學報》記者“透底”，博士補貼“顯然不夠”開銷，她就到一些機構做研究性項目的兼職，賺一點“外快”。

　　“三十而難立”，是當下很多博士生面臨的問題。來自學業(yè)與生活的雙重壓力，常常讓他們感到“很焦慮”。

　　“不夠花”的補貼

　　目前，我國博士生補助主要由四部分構成——國家基本補貼，學校、導師補貼，獎學金，以及SCI論文或項目補貼。受學校、地域、專業(yè)等影響，我國在校博士生的補貼差異很大。但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博士們的回答都是“不夠花”。

　　時晨（化名）是北京某國立科研機構的一名博士生，每月到手補貼3500元左右。“我個人平常不會靠家里支援，但周圍的博士大多都是不夠的，從戀愛到社交，博士花銷還是很大的，很多博士屬于‘月光族’?！彼f。

　　“博士階段補貼少，在一定程度上推遲了其婚戀年齡?！鄙虾Ｄ逞芯克┦可叻澹ɑ└嬖V《中國科學報》，自己一個月補貼大概在3000~5000元之間，在學校住宿、食堂、辦公室等條件保障下，個人生活沒有問題，但離開學校消費就不夠了。身邊談戀愛的同學大都需要家里支援，更少有同學成家。

　　對于成家已經(jīng)兩年的博士生張歷（化名）來說，用補貼滿足生活基本不可能。作為某“雙一流”高校電子工程領域的博士生，“月薪”8000元、每年補貼超過10萬元的他可謂是博士生里的“富戶”了，不過也飽受生活壓力之苦。去年，他和妻子在兩家父母的支持下買了房，他的“工資”遠低于碩士畢業(yè)的妻子，每個月一萬多元的房貸大部分也要倚仗妻子。

　　“當前博士待遇過低，國家或學校需要在經(jīng)濟上給予更多支持，每月5000元以上才能滿足生活需求和理想追求?！睍r晨說，科研本身較為枯燥，且讀博年限長、壓力大，同樣會面臨成年人需要面對的生活壓力。待遇過低會在博士生和已工作的同齡人之間引起巨大的反差，加上嚴重的科研壓力，很容易消磨掉大部分博士生的科研熱情，導致其畢業(yè)后不會選擇留在科研領域。

　　該不該“加薪”？

　　“喊窮”的博士生們該不該加薪？一些專家認為，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界定博士生的身份“屬性”：是學生還是打工者？

　　采訪中，有專家認為，博士生的身份仍是學生，所以“補貼”不能完全與工資標準相比較。

　　“讀博是一段學業(yè)，選擇讀博通常是為了更好的理想，或未來更好的生活。這個階段，最為重要的應當是提升自己，在未來能夠更好地發(fā)揮自己的價值。”清華大學地球系統(tǒng)科學系副教授劉利對《中國科學報》說，“俗話說‘舍得’，有得必有失，在達到未來更高目標的道路上，常需要在某些方面做出‘犧牲’?！?/p>

　　劉利認為，“國家、高校、導師應當努力解決博士生的基本生活問題。如果國家制定最低標準，相信導師們肯定會響應，但不應把讀博士看成工作來對比‘工資’標準?！?/p>

　　不過，在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教授劉永謀看來，理想的讀博狀態(tài)應該近似于一種工作或“準工作”狀態(tài)。這意味著要參照科研人員的待遇來執(zhí)行，同時也意味著博士生應該完成特定的助研、助教工作以及基本科研任務。

　　劉永謀認為，對于今天的博士生，特別是諸如北京這樣大城市的博士生來說，每月補貼1500~2000元無疑過低。據(jù)北京市2021年最新通知，該市最低工資標準不低于2320元。一些文科博士生的補貼仍低于該標準。

　　“這些錢剛剛夠維持基本生存，現(xiàn)在的博士生一般在25-30歲之間，不可能光‘活著’就了事。”劉永謀說。

　　也有其他多位專家認為，在當前的現(xiàn)實條件下，“加薪”是合理的。

　　“一些博士生期待的四五千元的薪資并不高。”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長聘副教授李鋒亮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說，“碩士生畢業(yè)后的月薪較高，要想吸引優(yōu)秀的博士生源，就要減少這些優(yōu)秀生源就讀博士的機會成本?！?/p>

　　在華中科技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副教授彭湃看來，如果博士生每個月的補貼提高到城鎮(zhèn)居民最低工資水平是“很正常的期望”。在歐洲，一旦成為博士生，就會被作為公共事業(yè)單位的正式職員來對待，學校和導師會給其發(fā)放相當于一個全職研究者一半或是3/4的薪水，一般足以補償住宿、生活等基本支出。在美國博士生還可以獲得助研（RA）或是助教（TA）的津貼，同樣足夠生活所需。

　　不過，在彭湃看來，不同學科存在補貼差異很正常，應“具體學科具體對待”。如在人文學科知識生產(chǎn)中，主要的工作是導師在做，博士生尚處于入門狀態(tài)，補貼可以適當?shù)鸵恍５珜τ诠た频葘W科，博士生基本上是全職勞動，就應該高一些。

　　“蛋糕”如何做大？

　　隨著經(jīng)濟實力的提升，近40年來，我國博士生基本補貼不斷增加。

　　根據(jù)教育部和財政部相關文件，1985年，國內(nèi)博士生每生每月補貼為76元（有工作經(jīng)驗加15元）；1991年提高到90元、100元、110元三檔；1994年為190元、210、230元；1996年為240、260和280元。

　　2009年，在施一公、王小凡、饒毅等科學家的建議下，我國博士生補貼大幅躍升，統(tǒng)一提高到1000元。讓博士生工資“從貧困走向了溫飽”。

　　最近一次博士生“漲薪”是在2017年。我國中央高校博士生從每生每年元提高到元，地方高校博士生從每生每年不低于元提高到不低于元。平均每人每月補貼再增長約250元。

　　當前，從全國整體來看，國家對于博士生的補貼額度遠遠大于各校的補助水平。

　　同時，國家獎學金額度也是博士生的重要“經(jīng)濟來源”，每生每年3萬元。但其每年僅能覆蓋1萬名博士生，很難滿足龐大的博士生招生規(guī)模的需求。

　　近年來我國博士生招生人數(shù)突飛猛進。根據(jù)《2020年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2020年，我國博士生招生11.60萬人，在學博士生46.65萬人，畢業(yè)博士生6.62萬人，博士培養(yǎng)規(guī)模已經(jīng)位居世界第一。

　　在此背景下，如何進一步提高博士生的補助？很多專家建議，做大博士生補助的“蛋糕”，不能僅靠國家財政兜底。

　　近年來，許多高校為招攬一流博士生來校做科研，都紛紛“放大招”，提出更具吸引力的待遇。

　　例如，去年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數(shù)學科學學院掛出從博士階段開始每人每年保底收入10萬元的招生公告；南開大學表示每年將在國家撥款的基礎上，增投自籌經(jīng)費1億余元，在校頂尖博士生每年可累計獲得各類獎助金超過10萬元；清華大學也表示，要確保博士生每年最低資助標準不低于5.1萬元。此外、哈爾濱工業(yè)大學、華南理工大學、廣東工業(yè)大學等都對博士生獎助學金進行了調(diào)整。

　　在給研究生補貼方面，劉利表示，國家關于科研經(jīng)費管理的改革也做出了“松綁”，導師更有機會給予研究生更高的補助。

　　“比如，導師對于橫向課題經(jīng)費支配的自由權就很大，在發(fā)放工資時，他們可以盡可能多地考慮學生利益；即使是規(guī)定一定比例的縱向課題，有時候也可以提出勞務費不封頂?shù)囊?，用來發(fā)勞務?！迸砼纫脖硎尽?/p>

　　與此同時，彭湃表示，博士生教育實質上有一定的雇主和雇員的性質在其中，存在一定的利益糾葛，在工科等應用型學科中尤其如此。因此，仍然需要通過制度規(guī)定增加導師的份額。

　　在他看來，針對一些應用性的學科，還可以嘗試純項目制的導師制模式?！氨热缬械膶熼_公司，或者能籌集到經(jīng)費，就可以用項目里的錢招博士。”他說，“與歐美國家不同，當前我國的博士生招生是‘計劃制’，導師的招生名額和方向等能夠轉換的空間不大，導師難有資助積極性?！?/p>

　　“就像一個企業(yè)生產(chǎn)產(chǎn)品一樣，導師自己招生和培養(yǎng)的學生也會有一定的學術標準，并且有很多的質量管控手段，如論文抽檢、論文外審等，約束力也會一樣強。”他補充說。

　　除此之外，專家還建議從其他社會渠道籌集經(jīng)費，從而做大這塊“蛋糕”。

　　“尤其要提高行業(yè)、產(chǎn)業(yè)與企業(yè)對博士生教育的投入。“這樣也能吸引優(yōu)秀博士生畢業(yè)后去行業(yè)、產(chǎn)業(yè)與企業(yè)就業(yè)?！崩钿h亮說。

　　彭湃也表示，重要的是讓那些有意愿投入到博士生教育里的個人或企業(yè)參與進來。我國曾開展的委托培養(yǎng)制度（由委托單位資助學生）并沒有過時?，F(xiàn)在很多企業(yè)都有研發(fā)需求，可以給導師設立項目，從項目支付一部分補貼給博士生。

　　專家表示，解決博士生待遇的問題，擴大博士生補貼結構多元性，不只是為了讓博士生有一個“體面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改革學術資源配置體系。

　　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也表示，盡管當前我國擁有世界第一的博士生規(guī)模，但不等于世界第一的質量?！疤岣卟┦颗囵B(yǎng)質量，改善博士生求學期間的生活待遇是十分緊迫的任務，應圍繞‘加薪’探索博士生培養(yǎng)的新機制，建立更完善的學術管理機制?！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