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臨近五一小長假，遠在上海戲劇學院自掏腰包進修的我，本想趁機回成都看一看老婆和女兒，陪她們吃一吃火鍋，逛一逛公園，享一享天倫之樂?？墒亲疖噥聿患?，飛機倒是快，但機票來回三千多，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為來上戲進修，我已經(jīng)辭去在報社的工作。沒有了工資的收入，還要應付家里各種開支及在繁華大上海求學的費用，常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的同時，就在盤算下一頓飯那里便宜。此時這三千多的銀子，無疑一筆巨款。何去何從呢？最后理智戰(zhàn)勝了情感，打消了回家的念頭。淚眼旺旺地給老婆轉(zhuǎn)了八百塊回去，叫她帶著女兒去吃一下火鍋，再一人買一件新衣服。然后就窩在沒有窗戶的出租屋里，把自己鎖在昏暗的燈光下，喝著自來水，啃著壓縮餅干，看了整整三天的武打小說，也算給自己放了個假。

　　幾天暗無天日的時光中，隨喬峰一起打打殺殺，笑傲江湖。似乎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假就放完了，昏天黑地的居然忘了還有上課那么回事。當我手機慢一陣、緊一陣傳出敲打木魚鈴聲的時候，迷迷糊糊的還以為帶頭大哥少林寺的方丈玄慈到了。等到木魚已敲響成暴風驟雨之勢，才把我從夢中敲回人間。趕緊抓起手機剛喂了一下，聽筒中似乎就有三味真火撲了出來，老婆說剛才去街道辦交女兒上小學的資料，排了半天的隊，好不容易輪到自己，街道辦的卻說我那份居住一年以上的居住證明，不符合上級有關(guān)部門規(guī)定，需要重新辦理。

　　老婆的抱怨，如冬天里被冰水迎面潑了一下，我嚇得立馬清醒了過來。女兒是外地戶口，今年要在成都讀小學一年級。想到外地人在當?shù)刈x書的種種艱難，好似當年紅軍叔叔過草地，爬雪山。去年我就打起十二分精神，開始做與此有關(guān)的種種準備。

　　記得那是個天也不藍，云彩也不白的五月某一天，在街道辦張貼著明年如何辦理小孩子入學申請的公示面前，我把眼睛睜得如同天上圓圓的太陽一樣，帶著熱度，一個字一個字把上面的字認真的幾乎讀出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了他媽的一大跳。按成都這個繁雜得讓人頭痛的告示規(guī)定，外地人想要在當?shù)刈x書必須準備好五種材料，居民身份證，成都市居住證，持證人及其子女同一戶籍戶口簿，持續(xù)居住一年的相關(guān)證明，連續(xù)依法繳納社會保險滿十二個月的證明。還特別“好心”的提醒“務必于2014年5月31日前在成都市繳納社會保險，且截至2015年5月31日持續(xù)繳費，否則屆時無法通過審核”。

　　我的眼睛久久的停留在“否則屆時無法通過審核”那十個黑黑的字面前，它們仿佛一只只黑洞洞的槍口，冷冰冰地站在印有鮮紅大印的墻上瞄準著我，讓我有一種深深的恐懼與無奈。可是我能怎么辦呢？或者又敢怎么辦呢？當我的臉色隨著天氣開始陰沉下來的時候，猛然想起今天就是2014年的五月底的某一天了。按“好心”提示上所說，這個月底之前要是沒及時辦理社保，到明年的五月十二個月的標準就達不到。一瞬間，腦袋仿佛被孫悟空粗粗的棒子打了一下似的，姓什么都好像忘了，頭上的汗也跟著一顆一顆的就下來了。

　　我雖然在成都工作多年，社?？偸潜桓髀防峡傄愿鞣N借口集體“遺忘”，本人雖然知道這個東西幾十年后的重要。但在別人的屋檐下躲雨，拳頭攥得再緊也沒有任何辦法。慶幸的倒是房子多年前就買了，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辦理產(chǎn)權(quán)證。但購房合同還握在手里，好在告示上言明這個東西也能算數(shù)。我深深呼吸了一下，揉了揉太陽穴，重新清醒了過來，想起自己姓馬。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下個店，這些“友好”提示都是我等穿布衣服的絕對不敢違抗的圣旨。當天下午我雙腿如上了鍍金發(fā)條，先去社保局用在鞋底藏了多年的私房銀子買了社保。然后跑到派出所辦理居住證。派出所工作人員告訴我，按規(guī)定，像我這樣沒有在居住地繳納社會保險費半年以上的，只能辦理一年的臨時居住證。但因我是城鎮(zhèn)居民，必須辦理五年的居住證，女兒才有在成都讀書的條件。我聽了有些后悔，當初老婆就想把女兒落戶到她那個山清水秀的鄉(xiāng)下。但我考慮到畢竟城鄉(xiāng)差別巨大，女兒一生下來就背著一個小農(nóng)民的身份，容易招人白眼?，F(xiàn)在想起來，當初這個決定，還是有些考慮不周。

　　好不容易挨過半年，憑著購房合同和購買了半年社保的證明，我終于拿到了成都市五年居住證?？粗菑埿⌒〉目ㄆ纳鸁o限感慨，在這個西部繁華的大城市中，雖然我有一套幾十萬的房子，雖然我衣著光鮮，提著單位上配發(fā)的佳能單反，出入各種人人臉上油光閃閃的熱鬧場合，但我始終都還是個“外人”。

　　臨來上海之前，我把被要求到的所有證件，特別是那張放了十幾年已經(jīng)陳舊得象前朝古董的購房合同，全部復印了一遍，然后連同所有的原件，分別裝在兩個文件袋中，慎重地交到老婆手中，看著她小心的鎖進抽屜。我一再提醒，這是女兒在成都上學的通行證，來之不易，不能有任何的閃失。誰知到頭來還是出了問題。

　　老婆所說的那個連續(xù)居住一年的證明，當時公告上提示只要有房產(chǎn)證或者購房合同既可。我有購房合同在手，原以為沒有任何問題?，F(xiàn)在卻被統(tǒng)一要求去市房管局辦理房產(chǎn)信息證明。對這個自購房還要統(tǒng)一去在房管局辦理房產(chǎn)信息證明，我想了很久也是一頭霧水，難道有自己大名的產(chǎn)權(quán)證或者購房合同，還不能證明這是自己的房子？

　　想到這些，有一團無名的火在心中熊熊困著，雖然難受卻不知如何燃燒？不就是外地的小孩在成都來讀一讀書嗎？格老子的咋就整得這么糾結(jié)？我雖然沒有成都戶口，卻也是這個偉大共和國眾多穿布衣服的主人公之一，為什么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在這個偉大祖國的某一個藍天下讀一讀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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